"再怎麼辛苦，我都不會讓自己流淚！" 母親用她堅定的語氣回答我時，眼神直視著我，
彷如還在經歷年輕時辛苦的生活，她像一座城堡般不可侵犯。
我的確未曾見過她流淚，我看到的母親，一方面是傳統而單純的，一方面是吞忍生氣與委屈
的無奈母親。
這些狀態下的母親所表現出的形象一個是勤奮努力，另一個還是勤奮與努力。
前一個勤奮努力，是為她所愛的孩子、家庭而付出、為他所相信的人生信念、作人的道理而
努力實踐在生活細節中。
後一個勤奮努力，則是她對抗不公平、委屈、失望與無奈的方式：用自己的能力、當下所做
的一切，為自己建造一個未來的希望、建造一個能夠讓人們看見的事實，以贏得他人的敬重
肯定，也贏得自己給自己的力量。
母親用勤奮與努力構築她的每一天、她的生命價值。
我未曾看見她在哪一天停下家務、慵懶地、閒情地呆坐。
她的思緒，彷彿是在每天移動於家與市場、廚房與客廳、房間與庭院之間，一線一線地交
錯而成。
不需要一張桌子或一枝筆或一張紙，母親記得每一家親戚的紅白帖該何時送達；
不用行事曆，隨著日曆撕過一頁又一頁，她永遠記得爺爺、奶奶、曾祖父母....等重要親
人的生日或忌辰。
她從來不曾錯失為這些日子或那些重要民俗慶典日子準備好慶典食物與用品；年復一年，
這些彷彿是深刻在她體內的鬧鐘。
對我而言，這些是繁瑣、無意義的一切，而她如此有紀律地保持了它們；或許可以說，
母親的紀律使一切像是自然發生一樣，從不需要他人操心或提醒或代勞。
母親的能幹，表現在從不延遲的自我紀律，成為一個不能被挑剔、或被鄰居閒言閒語的
媳婦。
一個紀律嚴謹、從不鬆懈的媳婦角色，讓他可以對抗複雜的妯娌關係，保護自己免於鄰
里外人的閒言閒語或落井下石。
一個紀律嚴謹的母親，可以在物質缺乏的年代，讓家正常供應她的孩子一切。
一個紀律嚴謹的母親，可以在與先生分隔兩地下，提供她自己足夠的心理安全感。
母親如此地建造她的內心城堡，一個顧及種種人情世故的女人，一個勤奮努力的媳婦
與母親。這些角色，充滿她的前半生，固著地成為她的全部。
一個角色城堡，矗立在人際森林中。
但是，母親很少感到滿足。總覺得需要做得更多、不能停下來。
在老年時，她仍常想要硬撐起自己的身體作事。
當勸她該讓自己輕鬆些，她那已迷失一生的部分，像個從城堡醒來的睡美人問著：
" 不做事，我要如何過日子?"
當一個城堡曾經如此交織忙碌，突然沉靜下來，那種靜默，或許深深震撼了她自己：
一個熟悉、有力的自己正在消失；一個一生都在滿足社會期待的女人，突然問起
"我要如何繼續走?"這聲音落在安靜的城堡裡，沉重的撞擊...
留言列表
